黃昏武士

我的兩側鎖骨正中央有一顆痣。
並非單純淺色平面的痣，是黑色突起非常明顯的一顆痣。
醜是醜了點，但漸漸我也把它視為我的一部份了，
那代表我，我代表它。
況且並非很多人擁有在這裡的痣。

在我上小學以前，那顆痣是不存在的。
某一年暑假，鄰居單奶奶的孫子來度假，他叫單濤吧，沒記錯的話。
因為我的福佬母親非常抗拒那個客家社區，我的童年差不多等於禁止交朋友，
單奶奶的孫子是少數通過我母親認可，可以跟我玩在一塊的同年朋友。
那年夏天，九重葛照例開的很盛，
我們的活動範圍就在九重葛樹下，長十公尺寬一公尺的弄巷裡玩耍。
某天扭打正起勁，他無意抓傷了我的鎖骨凹陷處。
痛是不怎麼痛，但我還是哭著去跟我阿婆（客家人）喊疼，
他也遭到單奶奶（山東人）的一陣斥責。
（疑問：單奶奶山東腔可重的，我阿婆普通話也不怎樣，他們怎麼溝通的啊？）
後來那個顆痣就漸漸成形了。

成長過程中，我也從沒在意過這顆痣。
倒是爸媽若有所思，告訴我那顆痣不好，為了改運，他們教我
如果有人問起，我就得回答：「因為我胸有大志」。
這個我很能配合，反正我總是胸有大志啊，只是不見得能實現，
但那又如何？

高中時看了english patient這部片，
某個段落男主角不斷強調他深愛女主角的鎖骨中央凹陷處，
以手指撫過，以嘴唇吻過，那個點像是熱情的核心，
至死至崩壞至戰爭都沒有改變。
高中的我深受感動，對於位於這個點的痣，還加深了一些浪漫情懷。
那個部位有個專有名詞，但我現在忘了也查不到。

直到最近這三四年，我的憂鬱症幾乎沒有停歇。
生活各方面都相當不堪，但我也沒有對爸媽明說過，
不過他們大概感應到什麼了吧，一直勸我去把痣點掉。

為什麼要把這顆痣點掉呢？他們只說是大凶之痣，對我不好。
這種理由我哪會信呢？這顆痣就是我，我就是這顆痣，
它選擇了我的命運，我也接受它給我的命運啊，好壞皆然。
初生之犢是不怕虎的。

然而。我昨天和M先生吵了一架，好冷靜地叫他離開，
偏離開後罪惡和痛苦全湧上來，吃了一些藥，又割傷了自己。
幾小時候，他帶著幾個朋友過來，幫我敷藥、包紮。
我躺在床上，僅著上衣內褲，因為羞恥終於開始流淚。
為什麼會這樣呢？為什麼？生命怎麼不再能掌控了呢？
於是我無端發問：我的這顆痣是什麼意思？
M答：我幫你查過了，是剋夫。
瞬間我就要把煙燙向自己的痣。
但誰鬥得過一個男性？
這麼就擋住了。


剋夫。
誰都不曾是我的丈夫。至少法律上不是。
那麼我為何擔心？
因為我把對家人的愛轉移到他們身上了嗎？
因為我向來抱持（實際的）婚姻生活的想像而促成一個術士之言成真了嗎？
（即使我厭惡所有型態的婚禮儀式）


誰相信宿命？誰相信面相？誰相信快樂與前兩者的關連？
誰可以告訴我，這顆痣有沒有存在的必要？